第三章 別呆坐等待

3.2節 清除垃圾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節目主持人問:「關於目前甚囂塵上的公鹿小隊醜聞。因為你以及其他議員堅持,總統已經革除了那位指揮官在公鹿小隊和議會的職務。有人認為他始終是國家英雄,應該讓他比較體面地下台。你有什麼回應呢?」

「正因他的身分特殊才更要從嚴處理,否則如何豎立政府的威信?何況我認為,只是將他軟禁在家已經是總統非常仁慈的表現。」中年男人回答。

「所以你認為這是最好的處置了嗎?」

「沒錯,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沒什麼好說。即使他對國家有所貢獻,但國家要前進我們總得清理這些軍隊內部的腐敗。人們會逐漸淡忘他。」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嗯,今天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再次感謝波茲議員今天抽空接受我們的訪問。接下來在新聞之前,有艾薇法的新歌……」

音樂響起,「ON AIR」的燈號熄滅。主持人結束廣播,與波茲議員再次客氣地握手。

「波茲先生,將來退休了要不要考慮當DJ?你的聲音真有魅力。」

「呵呵,這大概是上天讓我長得不夠英俊的補償。」隔音牆壁吸收了他虛應的笑聲,「上次送來的咖啡豆還合口味嗎?」

波茲已經是第二次來這個節目接受訪問。

「你太客氣了。不過我想可能那些豆子太高級,總覺得比我喝過的廉價咖啡濃烈太多,心臟有點受不了。我轉贈給慈善團體了,目前的兌換率應該會讓他們很感激你。」

「我記得你上次好像曾經為農村的慈善團體籌款吧。你跟那些一旦成名就只想著掙錢的傢伙不同,真難得啊。」

「哪裡話呢,我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自然會關心普通人的需要。」

主持人恭敬地送波茲離開。波茲一步出電台,隨侍在身邊的秘書立即為他披上高級的黑色長外套。雖然是夏天,但太陽落下後氣溫下降,而接下來他們去的地方尤其清涼。

波茲兩鬢斑白,眉宇間的皺紋特別明顯,身材瘦削,但是步伐穩重,看起來相當精力充沛。身上高級卻低調的西裝正配合他的身分。

他身邊的秘書同樣穿著得體,只是臉色略為蒼白。他大約三十來歲,戴著眼鏡和黑色手套,眼神冷漠。

「替我送點補償給這家電台的台長,傳個話。」波茲說,「我不喜歡剛才那傢伙,他不懂如何喝咖啡。」

「好的。」

秘書立即回應。在那個年輕人愚蠢地問出公鹿小隊的問題時,他就知道他的老闆會下這個命令。可憐的小伙子,才剛開始有點名氣。

「先生,包裹準時送到。」

波茲聽了只是微微頷首便坐上自己的豪華轎車。

秘書充當司機,駕駛車子穿過亞格斯首都新薜圖(Sonceto)的街道。街道燈火通明,穿著光鮮漂亮的男女,挽手出入晚上仍然營業的高級餐廳和咖啡店。這些人正在享受亞格斯因為農業貿易而帶來的經濟好處,近年越來越多高級娛樂場所和商店在亞格斯首都開業,也吸引了更多跨國企業進駐。

當然,亞格斯越繁榮,GDG咖啡公司便越容易賺錢──雖然這並不是必要條件。在世界大戰之後,許多跨國企業都是獨立在國家以外存在的勢力,比很多國家都要成立得更早,企業擁有自己的財富和軍備。某程度上,它們只是沒有固定國土的國家,員工就是國民。

波茲並沒有說謊,亞格斯政府確實是GDG的股東之一。但是這並沒有改變GDG作為跨國企業的特質。只要有利可圖,它可以與亞格斯政府友好合作,反之也可以隨時捨棄這個國家。

有人獲利就有人虧蝕,聰明人會知道怎麼把握時機讓自己成為前者,正如如今遊走在首都街道上的上流男女。

轎車漸漸駛離市中心,缺乏了商店照明,道路昏暗下來,路人也越來越稀少。只有一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在翻著街燈下的垃圾堆。看,這些在大好環境下仍然不懂得圖利的蠢人,只能過著與自己才能相稱的可悲生活。波茲不經意地露出鄙視的目光。

轎車最後駛到首都外圍的某個山崗,他的秘書始戴上防毒面具遮蓋面目。這裡距離鐵路站不遠,卻杳無人煙。因為此地曾是二戰後期的軍營,據說曾經埋葬了數以萬計的無名軍人和平民,以後就一直沒有人夠膽重建。如今只剩下一幢半毀的教堂以及傳說是靠著消化死人養分成長的野林,在夜裡感覺更加陰森恐怖。

一輛軍用吉普車停泊在樹下,有一個穿著迷彩風衣的男人依著車子抽煙,藏身在陰影中活像蟄伏守候受害者經過的惡靈。他在轎車靠近時便立即丟下煙頭踩熄,再戴上全臉防毒面具。

波茲打了個手勢,他的秘書便會意下車。秘書走到風衣男人面前,遞上一具手機讓他接聽。

「讓我的人看看包裹。」

電話中的人,也就是仍然坐在車內的波茲向風衣男人這樣要求。

風衣男人聳了聳肩,一派你說怎好就怎好的態度。他領著秘書走到車後,掀開防水膠布,打開藏在下方的屍袋,露出一張白髮白鬍的年老男性臉孔。

皮膚毫無血色是理所當然的,甚至已經可以看到明顯的紫灰色屍斑,大小傷口都已乾癟。但秘書還是默默地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檢查屍體,才回頭朝車上的老闆點頭。

「他的狗牌在我接手時已經不見了。」

車上的人沒有追問,於是風衣男人繼續交易,取出一個布袋交給秘書。

「我連一個銅板都沒有拿。」風衣男人強調。

秘書打開檢查:兩套軍服、一柄手槍、兩個彈匣、兩柄短軍刀、一支戰術筆、一條圍巾、幾張紙幣和少許零錢。

秘書回頭朝轎車搖了搖頭。

「你肯定你沒有漏掉任何東西?」波茲用電話質問那人。

「如果你的人有仔細看清楚,就會發現我連他甩掉的腳毛都帶過來了。」男人沒好氣地說,「不然你也可以告訴我到底要找什麼,那麼也許我們的交易可以更有效率。」

「我跟你說過,你要連他坐過的每塊石頭都翻起來看!」

「你也說過不能打草驚蛇。如果他是那麼容易跟蹤的話,他就不是那個『你知道是誰』了。」

「我們不知道他是誰。」波茲強調。

「當然,他只是個駐守紥馬伊、無人認領遺體的老兵。」風衣男人攤了攤手。

秘書繼續默不作聲,等待老闆指示。波茲坐在車廂裡皺起眉頭沉思:都做到這地步了,居然還沒找到要找的東西,這可太妙,非常不妙。

「他在紥馬伊有沒有跟誰往來?」

這個看似普通的提問讓風衣男人感到一陣惡寒。

「我們那邊大部分都是毛都沒長齊的新兵。誰會理會一個糟老頭?」

他盡量用輕鬆的語氣回答。他沒興趣袒護那些小鬼,只是再下去麻煩和風險會太大。錢,要活著才有用。

「找不到的話,確定那東西永遠沒有人找到也是一個方法。」波茲沉吟半晌:「他有跟你的小隊以外的人接觸嗎?」

「沒有。」風衣男人暗暗流下冷汗。

波茲頓了頓。風衣男人不知道他會否相信這個理由。

「我想起來了,有一個特別任務很適合這個小隊參加,一個實驗任務。」最後電話傳出這個決定。

他媽的。風衣男人在內心暗罵。大人物果然都心狠手辣,雖然他自認是一丘之貉,但他直覺明白到彼此思考這種事的著眼點完全不同。

在對方眼中,他和其他士兵都一樣,只是某種成本。

「我們有協議在先。」

風衣男人說完這句話就有點後悔了,說不定這會顯得他膽怯,可不是明智之舉。他若無其事地雙手抱胸,確保手槍就在風衣下。

「別擔心,我是個講信用的人。」波茲若無其事地說,「我們只是把交易做大一點。」

「那可是要下地獄的。」風衣男人嘆氣。

「中士,以我所知你並不是因為仁慈友愛才活到今天。」波茲淡然地說,「你在登山者行動(Operation Hiker)的表現很優秀,只是亞格斯軍方沒有看出你的價值。你才廿多歲,還很年輕,容我建議你換個跑道,事業會發展得更好。」

提到往事,穿著風衣的阿漢面色一沉,幸好對方看不到面具下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GDG?」

「不,更好、更適合你的。只是可能稍為離亞格斯遠一點。」

「那就有勞閣下費心了。」

阿漢一邊用愉快的語氣回答,一邊在內心咒罵。他根本沒有選擇。不過他很清楚,只要對方仍然覺得他有用,他就不會被滅口。也罷,他向來習慣見步行步。

「開心一點,中士。你只要想成是搬家之前處理掉不要的舊垃圾就好。祝你有個美好的新開始。」

波茲掛線。阿漢把電話還給秘書。

「你明天會收到通知。」一直沉默的秘書終於開口。

「這東西呢?」阿漢指了指車尾的屍袋。

「我會處理,你可以走了。」

阿漢鬆一口氣。他得連夜趕回邊境軍營,正是求之不得。

他卸下老大遠帶來的貨物,駕著吉普車離開那個鬼地方。一直到他駛上高速公路風馳電掣,才相信自己暫時死裡逃生。雖然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差事有鬼,都怪自己一時財迷心竅,但是那麼大筆錢誰能忍得住啊?

總之,與其相信對方的承諾,還是自己確保撤退路線更穩妥。阿漢暗自打算。

吉普車離開後,秘書把屍袋拖到教堂旁邊,那裡有一個早已挖好的洞。他把屍袋以及老兵的遺物全都丟進去,拿起旁邊的剷子把泥土重新填起來。他身形纖瘦,但幹起體力活來卻似乎毫不費力,動作規律得像機械人。

佈置好之後,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對新的手套換上,才回到轎車握上方向盤。

轎車掉頭,沿著來路離開。

「先生,小姐的生日蛋糕已經訂好了。店家說近期蜂蜜價格上漲得太厲害,所以訂價比原定的貴了一倍。」

秘書一邊駕車一邊報告。

「那孩子也太挑吃,到底是誰把她寵成這樣子?這都是你的錯,派翠克(Patrick),你其實是蜂巢蜜糖(Beehive Honey)的間諜吧。」

波茲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

「對不起,先生。但我想小姐其實很想你可以有多點時間陪她。」

「我可是忙著賺錢給她買蜜糖蛋糕啊,又不能讓她吃咖啡豆。」波茲愉快地嘆氣。

「下週的GDG股東宴會你要帶小姐出席嗎?」

「不了。反正我又不是股東,省得記者亂寫。而且我要處理一下『倉庫』的事。」

「明白了。」

「明天我想早一點回去議事廳,把我的行程提早一小時。」

「好的,先生。」

秘書跟隨他的老闆多年,不需要再多問就知道如何處理那些士兵。

轎車駛回首都街區,朝著波茲的豪宅前進。不久前對話中提及的那個小隊的命運,早已不在波茲的思考範圍之內。

原作 : 劉斯傑

小說作者 : 佩格雷